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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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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色沈沈。

雁影閣的主人重病臥床,上下仆從難免戰戰兢兢謹言慎行,連庭中的玉樹鮮花,在越發濃重的暮色中,都似黯淡單薄的剪紙。

小廚房裏專司熬藥的婢女碧葉看了一會天色,側耳聽得藥熬煎的火候到了,便撤了柴火,把藥小心翼翼倒進碗裏。這時甘珠也掐著時間過來了,從她手裏接過藥碗,轉身走之前看了這個小丫鬟一眼,憂心忡忡的臉上扯出一絲笑模樣,“你的藥煎得很盡心,等夫人醒轉了,我會跟夫人討個好,讓她賞你。”

“謝謝姐姐!”碧葉顯得受寵若驚,“夫人福德深厚,吃了藥,一定很快就好了。”

甘珠無意跟小丫鬟多談,“嗯”了一聲,道:“你今日輪值?回家看一眼你老子娘罷。”

碧葉看她端著碗走了,收了臉上的笑,同廚房管事告了假,回到跟人合住的屋裏,同住的人不在,她便從枕頭裏小心摸出一張票子,小心貼著胸口藏好了,拎起自己的小包裹,一路與人招呼著,走出了將軍大門。

她所不知道的是,從她離府,她身後就有一個面目普通的男人,遠遠綴著她跟了一路。

甘珠端藥進了正房,此時她口中仍未醒轉的雁姬,此時卻半坐半倚靠在床頭上,由年紀老邁的白大夫號脈,她的臉色雖然有病態的蠟黃,神情卻看得出是清醒的。

雁姬原是閉著眼睛,聽到甘珠進門來的聲響,她睜開眼,無聲地詢問:“如何?”

甘珠搖搖頭,“我給了她機會,此人卻膽大皮厚,毫無悔改之意。”

明知道主子吃了“藥”,只有越來越差的,卻能真摯帶笑著說“吃了藥,很快就好了”,如此毫無惻隱之心,膽大心狠,簡直喪心病狂。

雁姬閉眼沈默數秒,後平靜無波地道:“動手吧。”

“是。”甘珠領命離去。碧葉的嫌疑,早兩日他們就確定了,之所以沒有立時動她,一是夫人有惻隱之心,想她十幾歲年紀,一時受他人情、錢引誘逼迫,不知道事情淺重,想給她一個自辯懺悔的機會,二是碧葉畢竟只是一只小雀,留著她,才能安撫後面的獵手。

甘珠清淺的腳步聲消失,屋內也跟著悄無聲息。白大夫從頭至尾頭也未擡做著手裏的事,只在聽雁姬說動手的時候,兩只上眼皮不可控制地抖動了幾下。

雁姬居高,所以看得清楚。

“白大夫,你見多了瀕死的人,你覺得人為了求生,是不是無論付出什麽,哪怕死後墜入畜生道也樂意?”

白大夫淡漠地一撩眼皮,“老朽只管治病救人,不管人心。”

雁姬疲憊地笑,自問自答道:“不錯付出良知也願意……自己不想死,只好讓別人死了。”

白大夫的嘴皮動了動,最終無言。待他診治已畢,收拾藥箱時才道:“夫人身上的餘毒已清,只要按時吃藥,總會將養回來的。”

“謝謝,”雁姬此時已感覺疲憊,“委屈白大夫,在偏房再避著兩日,等時機合適,我著人把你送出將軍府。我答應你的,也會做到。”

白大夫行了禮,啟開房門,自有寡言的婢女引著他去偏僻靜謐的偏屋。

卷入高門傾軋,並非他所願。但是醫者父母心,他被雁姬的人找來時,一心只想救助垂危病人,等他明白其中曲折,卻已經抽身不能了。再者雁姬也承諾過他:“我並非喪心病狂之人,冤有頭債有主,治好了病,我許你去山清水秀的地方養老。”如今他也只能相信這位夫人說到做到了。

屋裏的雁姬一度陷入了沈睡,然後很快在噩夢中驚醒過來——前世的憤怒、羞恥、悔恨,哪怕她已經再世為人,也如影隨形。

唯一可安慰的是,父母去世之時都已年過七十,也算得高壽寢正終了吧?

門“吱呀”被推響,甘珠走進來,“夫人,碧葉今日輪值回家探望父母,不想路遇歹人,被取了性命……”

雁姬點點頭,不語。這是她兩世首次殺人,雖然不是她直接動手,但買兇殺人,犯的就是故意殺人罪。

路已經走到這裏,她已經無法回頭。“桂嬤嬤那裏,也動手吧。不要驚動老夫人。”

“是。”甘珠應道。

一用腦,雁姬就感覺虛弱感一陣陣湧上來,身上冷,後背卻不停出虛汗,這是典型的重病未愈的癥狀。“打盆熱水,給我擦擦身。”

甘珠連日憂慮,卻還是依言照做。她打來熱水,仔細地為雁姬擦了一遍身體,為她重新換了質地綿軟的衣裳。“珞琳小姐又去佛堂裏跪著了,她的身子怕也要熬不住,奴婢想……”

“不要告訴她我已經醒來,”雁姬打斷她的話,“你讓徐嬤嬤註意她的飲食起居就是。”

珞琳對待母親的一片心,雁姬也不是不感動。可在求生與覆仇面前,她必須謹慎,必須步步為營。

甘珠只得應是。雁姬勉力清醒,又問李文智那裏的進展。

“他在信裏說,費揚古貝勒已經派人出京,沿路追蹤新月格格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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費揚古剛回到家中,迎接他的是他阿瑪博敦踢過來的窩心腳和怒吼聲:“逆子!你做了什麽好事?!”

看來被發現了。費揚古橫一眼自己的貼身太監小順子,後者頓時低眉順首做鵪鶉狀。

“你這是要禍害家中上下幾百口人啊!”博敦見費揚古面上毫無自悔之意,氣急之餘長嘆,“早些日子我見你長進了,才把宮中人脈盡交你手——不然你又如何得知新月格格出走的真相!我真是悔不該……你要把新月格格劫殺在路上的事兒但凡被人知曉個一星半點,這家就要毀了,戕害忠臣之後,皇帝不會放過我們!”

“這等水性楊花的淫蕩賤人,朝廷有什麽臉面認她是忠臣之後?”費揚古一提起新月,就恨得面目扭曲,“這事兒遲早瞞不住,屆時宗室上下、朝廷內外,都要拿我當笑柄!”

“以弱示人,未必不得好處,”博敦力圖發揮自己並不太多的政治敏感,“我們都知道你這個貝勒是怎麽來的,如果沒有新月格格——等你阿瑪我百年後,充其量你不過得封一貝子!”

“所以我活該帽子染綠?”費揚古反問,“人人都知道我的貝勒如何來的,所以新月那個賤人只能是我的人,死了也只能是我的鬼……”

“什麽意思?”博敦警覺地問,“你有何打算?”

“以弱勢人,未必不得好處,”費揚古引述博敦的話,“阿瑪,如果我對新月格格一片深情,她死了都要娶她的牌位,皇上是不是更要嘉獎我?”費揚古陰測測地道,“一想到這個賤人我就犯惡心,就是窯姐兒,跟恩客歡好為的也是銀貨兩訖,再沒有她這樣上趕著倒貼犯賤的,我要真娶她個活生生的人,洞房頭一天,我都能忍不住弄死她——但她要一開始就死了,最好了,朝廷和皇上為了撫慰我,好處是不能少的,咱們家和我的好名聲也有了。”

費揚古這一席話,精明謀略也有,愚蠢陰毒也有,博敦一時也判斷不出,他這個兒子是真的變聰明了,還是為了鉆牛角尖急變的應對。但無論如何,費揚古的話,博敦想了想,也是讚成的,只是,“新月格格私奔,此等醜聞掩飾尚且不及,你又如何得知她的出走及目的?小心皇上治你一個私窺內幃的罪過。”

“誰說新月格格是私奔?”費揚古假模假樣地道,“新月格格乃是與克善世子在別宮消暑的時候,被潛伏良久的昔日端王府護衛莽古泰以下犯上,莽古泰其人喪心病狂,私戀主子不能,為格格婚期將至痛苦不已,無計可施之下挾持格格奔逃,格格的貼身侍女雲娃九死來找我這個未婚夫求救。”

博敦真正目瞪口呆,“好吧,按你說的去安排吧。”

費揚古自去安排事項了,小順子被博敦尋機扣下問話:“說說,你主子最近都接觸了什麽人?”他的兒子他最清楚,吃喝玩樂是強項,什麽時候這樣有謀有略?

小順子苦著臉,道:“有一個叫李文智的……”把李文智跟費揚古交往的前後經過細說了,“新月格格的事……也是他給出的主意。”少爺本來沒有那麽憤怒,被這人一激,想想以後一輩子被人叫“綠帽貝勒”,就非要新月格格死不可了。

“爺,需要把這個李文智……”博敦的貼身太監上前一步貼近他身側,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。

如此大事,殺人封口是必須的,只是,“暫時不必動他,此人很有兩分急智,等費揚古的事情成了,看看再說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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視線又回到將軍府。

“夫人,雲娃已經安排人送交費揚古貝勒手中。”甘珠低聲對雁姬說道。

“嗯。”雁姬閉眼,費力地在虛弱感中思考,“通知我們的人,將軍府的護衛是時候清洗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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